重慶晨報記者歷時半個月，深度調查城市黑電臺背後的利益鏈
這是重慶市無線管理辦公室執法人員沒收的黑電臺的設備。拳頭大小的定時器，白色的為1000W廣播發射機，黑色為電腦主機。
黑電臺的鋁合金天線，以及連接天線和發射機用的饋線。
當城市從喧囂歸於靜謐時，各種輕鬆歡快的音樂隨著電波從不同的頻率飛入千萬家。不過近兩三年來，這種享受生活的方式沒變，但內容變了———各種電臺里充斥著大量的不堪入耳的低俗醫療廣告……“一個傳奇藥丸，一種神秘療法，讓女人心花怒放！”子夜，這個號稱宮廷第九代傳人研製的神藥“鹿頂丹”的廣告，不停的在重慶89.3MHz、97.5MHz、102.3MHz反覆播出，引起市民舉報：黑電臺，賣黑藥。
從去年至今，重慶無線電管理辦公室、文化執法總隊、公安等有關職能部門連續查獲多起這種非法醫療廣告的傳播設備———租賃民房內的“黑電臺”。
深夜
地下黑電臺很猖獗
國內的廣播頻段為87MHz~108MHz頻率，由於受眾廣成為被黑電臺侵占的主要波段。而從FM89.3MHz~FM103.9MHz，通過市民在重慶市政府網的舉報和記者連續幾天測試的結果，至少有10個頻率都是黑電臺在兜售藥物。
市無線電管理辦公室負責人說，“晚上9點半就開始侵占廣播頻率播放各種藥物的廣告，都是那種內容很露骨的專家熱線，一直播放到早晨六七點。”
各式各樣非法、偽裝的醫療廣告，經過國家多個部委打壓，在媒體上基本銷聲匿跡，“空間的壓縮，明面上他們不敢露頭了，但總得找個出路，因此就轉移到了地下，地下黑電臺就是其載體。重慶也是最近兩三年才出現。”
市無管辦負責人說，黑電臺的成本低，獲利快，幾個月就可以掙回成本，這也是黑電臺泛濫原因之一。
市民收聽到黑電臺容易，但查找起來必須要依靠電波“聽風者”。
暗戰
電波聽風者在捕獵
“第一步是要通過我們無線電固定監測站鎖定非法廣播的大致位置，然後開著移動監測車進一步的定位，比如是哪個小區。”無管辦技術部門負責人告訴記者，由於重慶的山地形態，高樓林立，容易導致信號被遮擋或反射，給鎖定目標造成了一定的干擾。
“其實最難的是進小區，物管說是要對業主負責不讓進，亮出證件就容易打草驚蛇。”市無管辦負責人說，他們曾連續兩夜守點，在行動時沒抓到人，就懷疑是物管人員的泄密，“現在直接聯繫當地警方一起行動”。
技術人員說，鎖定電臺具體在哪座樓後，就手持監測儀從頂樓向下挨層探測，“樓層越高信號輻射越廣，基本都是20多樓以上。”最終，經過探測確定門牌後聯繫業主打開房門。
從去年3月到今年3月，我市多個部門聯合行動，先後在主城的江北區、渝北區、沙坪壩區、九龍坡區，以及萬州區、涪陵區搗毀10餘處非法調頻廣播發射點，查獲一批廣播發射機、天線等設備。
黑電臺為何難根治？
疑問>
人機分離抓不了現行 違法成本低難以處罰
“控制人很難，人和機器不在同一個樓層，機器可以自動啟動和關閉，甚至可以遙控。”無線發射設備的科技含量，不僅是重慶，各地執法部門都頗感頭疼。
一次行動證實了執法部門的判斷———電臺設在27樓，一個自稱是被雇來看守電臺的山東人住在12樓，月薪2000元，平時的工作就是在晚上8點半左右過去插上插頭，機器會自動啟動，如果遇到障礙，幕後人可以遠程重啟。
幕後人到底是誰？到底是誰架設的黑電臺？這個被雇來的人什麼都不清楚。
無管局負責人說，目前國家仍在沿用1993年頒佈的《無線電管理條例》，對於非法電臺的處罰最高只有5000元，並處沒收非法設備，追繳違法所得。
而在上述案例中，被雇來看守電臺的山東人，正是因為沒有相關法律，在派出所待了24小時後就被釋放。
“我們希望在上位法沒有改動時，通過地方的條例追加黑電臺的違法成本”，記者在《重慶市無線電管理條例》（征求意見稿）中看到，最高處罰增加到了3萬元。
除了健全法律機制，業內專家指出更應建立由無線管理、公安、文化、質檢、工商等部門的快速反應機制和長效聯合監管體系，從源頭查起，對無線電臺設備研製、生產、銷售、維修等環節加強管理，特別是加大對網絡銷售市場的監管力度，明確監管責任，確保能夠打得下壓得住不反彈。
黑電臺
如何侵占廣播頻率？
市無線電管理辦公室技術人員很形象的說，就像兩個人說話，看誰嗓門大，形成結果是兩種聲音混雜，或一個聲音遠遠蓋過了另一個聲音。由於發射基站的佈局，電臺的輻射範圍由平穩變弱，黑電臺也是基於這種原理，1000W的黑電臺輻射強度遠遠超過電臺的正常輻射標準，也就是說，黑電臺的內容覆蓋了正常的電臺播放內容，“有可能你前一秒鐘聽的是正常廣播的音樂，而後一秒鐘就是賣藥的廣告。”
黑電臺背後的利益鏈條
記者調查>
重慶晨報記者半個月以來的調查顯示，這種打著祖傳秘方、最新科研等幌子醫治各種疑難雜症，兜售的藥物基本都是保健品，且已形成了一個有藥品生產廠家、電臺生產廠家、“400”電話、電臺醫葯講師、電話公司的托兒、包郵或實體店購買等組成的地下利益鏈，主要針對兩個群體：成年男性和老人。
藥品經銷商
從網上購買廣播發射機等器材進行組裝
藥品生產廠家（或經銷商）自製電臺版文案
網上找坐診專家開健康講堂
雇用人看守電臺
到大中城市租民房設發射電臺
“熱線公司”托兒不停打熱線形成互動
購買400開頭電話設專家熱線
電臺每晚定時開機侵占廣播頻率進行傳播
真患者打進電話購藥，直接郵寄藥到付款或到指定藥店購買
經銷商獲得暴利
裝備 市場泛濫配件一應俱全
“今年查獲的這些設備比去年體積更小，做工也越加精細。”市無管辦執法人員說，這些看起來很專業的設備，多是通過網絡渠道進行銷售。
在跟隨“聽風者”的行動中，記者看到，一套完整的非法電臺設備由最核心的無線發射機、電腦主機、拳頭大小的定時開關設備、寬約兩米的鋁合金天線、連接用的饋線組成。
記者網絡搜索發現，不僅一些公司在做推廣，甚至一些大型網購平臺也在出售各種型號的調頻廣播發射機，發射機功率從1W到上千W不等。
21日下午，記者在電話中還沒完全說清來意，接聽電話的江西一家廣電服務公司技術人員張先生就說，“你說的這個（設備）我們有，（你）是賣藥的吧。”
對於記者提出山地、城市、高樓多的需求，這位技術人員推薦一款1000W功率的廣播發射機，輻射範圍半徑可達40公里。
該公司一位經理在電話中說，他們近兩年來，每月差不多能賣出十多台調頻廣播發射機，“黑龍江、內蒙古、四川，我們都賣過”。
“你不怕黑電臺被查了，查到你們頭上啊。”
“我要是在菜市場上買了把刀殺人，難道是賣刀的責任啊。”該公司經理說，他們從沒因為出售這些設備而被查處過。
貼牌 藥品暴利高達700%
藥品貼牌是藥品流通企業通過合同約定，“買斷”一家或者多家藥品生產企業生產的特定品種（或特定規格），並要求貼上自己的品牌（註冊商標）進行獨家銷售。
“響應國家號召，讓消費者少花錢看好病”，在FM94.6MHz兜售參茸片的韓冰老師，不斷接聽聽眾的電話，通過咨詢電話給出幾個概念，同時再三強調是國藥準字的藥品。
記者根據黑電臺提供的國藥準字編號，查詢到這是一家吉林蛟河公司生產的藥物，名為“參茸片”，該公司銷售人員很直接的告訴記者，藥是該公司生產的，電臺銷售的是貼牌產品，“我們只保證藥品的質量，至於他們怎麼宣傳，跟我們沒關係。”
黑電臺宣稱，該藥目前正在全國範圍內做營銷，每天只有30個名額，原價79元/盒，現價39元，6個療程可使疾病徹底康復。按其理論，購完6個療程的費用超過2000元。
在撥打400購藥電話時，對方也不斷強調療效，同時說只能郵寄，貨到付款，不做代理。生產該藥的廠家銷售人員則說，貼牌藥品不屬於自己的銷售範圍。
一位業內人士告訴記者，貼牌玩的是暴利，底價（出廠價）與零售價的比例（扣率）保守估計普遍在15/100左右，即零售毛利率高達700%。
“你賣什麼藥，是補腎還是腦中風，給我個簡單的介紹就行，片頭、主持、專家、熱線、片尾，一包在內，建議你做1小時的做60期，大概兩萬多點。”一位安徽做中游的講師說，他每月都可以接到多單業務。
沈陽一位姓鄭的電臺藥品講師完全是半路出家的，在他這個環節上，片頭片尾和內容的講師就是他自己，也就是診治各種疑難雜症的專家，而他報出的半小時講座的價格是3000元/30期，“你管它到底是什麼藥，只要有人買就是好藥”。
北京一位女講師說，在他們這個利益鏈條中，除了她主講外，還需要通過錄音棚的人幫忙找人客串患者，“我們經常做，跟熱線公司很熟悉，一般一個熱線是6塊錢，半小時的節目最多5個熱線就夠了，西南那邊是四川話，我們這邊哪裡的人都有，除了西藏和新疆的少數民族語言。”
江湖 各司其職的隱秘利益鏈
“如果藥賣得不好，第一是渠道沒走好，第二是講師不夠好。”這被認為是電臺醫葯廣告的銷售鐵律。
現狀 保健品越來越難做了
記者調查發現，藥品生產廠家、渠道商、電臺講師、直銷商、電臺廠家等諸多環節逐漸揭開了黑電臺最大的幕後黑手———經銷商。
當源源不斷的各種醫療廣告在黑電臺通過電波傳播時，也正是銷售熱線火爆之際。以每盒進價2.5元的藥品為例，銷售價格可以高達29.8元，而且這還是宣稱回報消費者的價格。
“利潤大啊，黑電臺播一天賣出去幾十件貨，比什麼都來錢。”一位做電臺藥品講師的負責人在行當里浸淫了10多年，熟知上下游利益的關係，“河南那家前兩年被公安部查的企業，就是靠在全國各地設黑台賣藥，兩年做了3個億。”
但現實情況並沒有經銷商想象的那麼樂觀。
“我有朋友做認證的保健品藥，投了一兩百萬，結果全瞎了。”一家吉林藥企在重慶的負責人說，前些年打擊醫療廣告並不厲害時，不少經銷商都賺了一筆，但現在越來越難做，“現在的人都精明瞭，懂得去分辨什麼是保健品，什麼是藥品。”
本版文圖/重慶晨報記者 郎清湘 （原標題：都市聽風者 暗戰 地下黑電臺 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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